旧时月

　　那场火，从子夜一直烧到寅时。天将破晓，满城的人才惊觉一夜之间家大业大的段氏就没了。段家的宅子成了分崩离析的残骸，几个幸存的家丁被救起，神情恍惚。管家坐在官府门前，用被浓烟呛坏的喉咙哭喊者家主的不幸，却无人问津。段天恒及其妻儿尸骨无存。

　　离得近的，相互告知着自己当夜的离奇见闻。离得远的，半真半假地传说着段天恒生前的种种经历。而云麓阁，白捡了众人的吹捧，也遭受着来自各方的道义谴责。云麓阁主却处变不惊，一句“云麓阁从不白白干活”就让众人闭了嘴。拿多少钱办多少事，这向来是云麓阁的宗旨，多灭一个段氏于其又有什么好处？

　　陆风未在这里逗留，几日后回到云麓阁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慕容弦月的消息。她并未回阁复命，却给父亲慕容君寄了封信，大致是任务顺利完成，一切无恙。陆风回想起当晚的情景，确定慕容弦月收了很重的伤，却没有回云麓阁调养甚至没有告诉慕容君，不禁对这个女人有了十二分的好奇。

　　明明一开始就潜伏到段天恒身边却迟迟没有杀他，明明受了重伤却说无恙，甚至晕倒之后不翼而飞。

　　“慕容弦月……”

　　箭雨落下的时候，她什么也看不清了，箭头钻进肉里，也感受不到痛。恍惚间，记忆里彻骨的寒冷又袭来……

　　安城的冬天很冷，会下雪。桥下水也不动了，结了厚厚的冰。桥上也没有人了，鲜有人会在这冬天出来。大户人家的，都藏进了深深的院子，燃上无烟煤，才能打退这恶寒。

　　“好冷啊……”

　　阿月将身体缩成一团，脸埋进膝间，冷冽的寒风却还是将她全身凌迟了遍。阿叔留下不多的干草也早就被抢走分了，她紧紧抱着自己，贪婪地地吸着一口口冰凉的空气，好像害怕连这个也会被抢走似的。

　　四周是和她一样的一群人。他们同样衣不蔽体，靠着乞讨来的食物和抢的干草抵御风寒。阿叔说，他们随时会死掉。或许冻死，或许饿死。阿叔把干草给阿月，睡在地上，得了风寒，没有药，死了。干草也被抢走了。

　　阿月爬到屋外，阳光下雪白一片，她什么也看不清。她抬头看太阳，却没有温暖的感觉。那个东西，像是一个只会发光的混球，根本没有热度。

　　一个人抱住了她，唤了她的名字，她把冰凉的身体蜷进那个人的怀里，汲取着微弱的温度。她不知道他是谁，却觉得异常安心。

　　“阿月别担心，我会照顾你的……”

　　阿月把身体蜷得更小，饥饿和寒冷剥离了她的完整意识，她恍惚地倒在他怀中，睡得并不安稳。

　　他缓缓将她放下，轻声道：“阿月，等我回来哦……”

　　面前是空无一物的冰原，旧屋不见了，褴褛的乞丐不见了，他的身影渐行渐远，在地平线上消弭成一个点，再也看不见了。

　　阿月慌张地站起来，想喊他，让他回来，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她无措地张着嘴，四下张望，却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。

　　在寂寥的冰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，直到耗尽力气，她倒在地上，却见一个儒雅的锦衣男子俯身过来。

　　“跟我走吧。”他声音温柔。

　　她情不自禁地将手交给他。

　　风渐渐停了。阳光依旧是凉的，但脚下的雪开始融化了。她看见了云麓山的桃花，漫山遍野，成云似海。

　　“从今以后，你叫慕容弦月。我叫慕容君，是你的父亲。”

　　从今以后，你是杀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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