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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南苏


楔子

        林伊在心理咨询师的指引中,慢慢睁开眼。世界从一片黑暗渐渐生出了光点,光点被一扇窗户包围,一扇扇窗户排列成一栋栋住宅,黑暗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将四周看了好几遍,根据此刻的市貌,这应该是14年前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,又瘦又长,她抬手,看清了一双精瘦的、幼小的细胳膊,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是及耳的娃娃头。她终于确信,她回到了自己最不愿回忆的年龄。

        10岁啊,那么会是什么时候呢?是哪一天?

        林伊的心里隐有猜测,她从街尾走回了她家楼下,二楼的窗户边,她的父亲林勋正靠在那儿,望着屋外的树发呆,脸上是麻木的厌倦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长着一张斯文的脸,大眼厚唇,鼻挺翼厚,头发尖有一个璇儿,带着自然卷,头发二八端分着,脸型平庸带着些瘦态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很擅长假笑,嘴角一扬,便能笑的人畜无害,憨实可靠。他靠着这样的笑容,换来了衣食温饱,日渐阔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不是你死!就是我死!”二楼处传来母亲朱颜撕心裂肺的怒喊:“林勋!你打老婆!一次又一次!我给过你机会了!你呢?就仗着我原谅你,仗着我算了,你得寸进尺!屁大点事都要来我头上逞威风!我告诉你,刀我拿来了!今天我跟你没完,哪怕是同归于尽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如记忆里的一样,林伊甚至记得朱颜的表情:悲壮、决然。不惧玉石俱焚。

        哦,揭晓答案。林伊心底有几分了然,她缓慢而悠长地吐了一口气,静静地望着屋里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的卧房还算大,动静卓然,但透不到这头。连一丝刀光人影也看不到,灯光因为年旧而暗淡,由深入浅地蔓延,带着一丝冷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砰砰砰!”朱颜举着刀,在卧房外粗暴地砸门。她想进来。她不是个不怕毁灭的人,只是人被逼到了一定的程度,便会在爆发的冲动了,不惧毁灭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3楼的租客也没想到晚饭时,林勋会因为朱颜的一句玩笑便给了她一巴掌,更没想到这一巴掌竟能引发如此大的灾难,他们心里叫冤,不得不拦着朱颜、劝慰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李思苦口婆心道:“朱颜你把刀先放下,这要是让林伊看到,像什么话啊!自己的妈妈把爸爸杀了?你要孩子以后怎么做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你要孩子以后怎么做人?林伊细细品嚼着这句话,直到嘴里发酸。

        14年前的记忆竟然还能如此完整鲜活,林伊以为自己已经忘了,如今看来,应该只是不想记起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给我住嘴!”朱颜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,拎着刀指着李思的鼻子嚣张跋扈地嚷道:“少拿林伊跟我说事!要不是因为她!我早离婚了!我跟她谁欠谁的,你搞清楚!难道非要我把命给她,才算我这当妈的称职?我呸!”

        真没想到,看着这么美艳和善的人,发起火来,竟然出奇地泼辣。李思小心翼翼地躲着朱颜手里的刀,头疼欲裂地慰劝道:“那你俩都死了,她好啊?直接变孤儿了?那还不如离婚!起码爸妈都还活着!朱颜!该这么解决,咱好好商量!”

        离婚?是个好选择。林伊试图想起那些不太清晰的事,她轻轻地沿着夜色往回忆深处寻,哦,她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好像是朱颜抱着她哭了一宿,朱颜祈求般问她:对不起,伊伊,妈妈可不可以跟爸爸离婚,你跟着爸爸好吗?他更会挣钱,可以给你更安稳的生活。妈妈没有工作,妈妈没有家,妈妈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呢,更养不好你。你不要跟我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空气干燥,天色阴沉。她记得她的心理医生林依然的咨询室里,也是拉上了所有的窗帘,空间阴暗。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台灯,如此刻的路灯般,照不明暗处。无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突然想起林依然问她“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呢?”,当时的她觉得这询问未免荒唐,直到此刻,她突然惊觉林依然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么,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呢?林伊尚未用力分析,就已经得到了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夜,被催眠的她跟随指引来到这里。便是她的答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10岁,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资本的年纪。她被动地活在原生家庭里,为了生存,为了长大,出于本能地保护自己,苟且地做出一些不太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害怕父母离婚,害怕要一个人跟着阴晴不定的父亲生活,所以她在每一次,每一次,面对受伤的母亲,所做的依然是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,求妈妈不要离婚,不要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还记得每一次她都会对朱颜的承诺:“我会好好读书的,妈妈,我以后会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等我挣很多很多的钱,等到时候,也许是等我带你走,也许是等你带我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的她连话都说不明白。她不知道朱颜听懂了没有。她只知道,她留朱颜的方式向来笨拙,可朱颜每一次,还是为了她留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朱颜的呼喊依然振聋发聩,她喊道:“离婚?林伊啊林伊!你为什么不懂事点?你忍心看我挨打、看我受气,你自私自利,就是不肯支持我跟你爸爸离婚!你这个坏小孩,你不爱自己的妈妈,不想着自己的妈妈,你没良心!你这个天杀的讨债鬼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颜的抨击是那么的直接,锋利。这场战斗的本质,归根结底,只是一场哭天抢地地发泄。

        风将碎发吹乱,一缕头发差点戳进林伊的眼睛,林伊轻眨眼,堪堪避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神经病。”林勋轻扯了扯嘴角,面露讥讽,这是他对朱颜翻天闹地的态度。这是他不轻易示人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望着林勋,她轻笑了一声,带着对他的心态的了然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都知道,门外举刀的女人终将妥协。而唯一的变数,她唯一的尊严,不过是她发泄的时长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冲动,永远都只是一时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从口袋里摸出烟正准备抽上一根,打开烟盒,他才发现没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朱颜你他妈的”林勋低低起了个头,又似怕火上浇油,没完没了般,话到喉口,生生咽了下去。是了,他的阴险自利,见风使舵,才是他性格里的本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握着拳锤了一把身下的护墙,面上带着些灰败质感,烦躁不已。他不爽地将烟盒揉成一团,正要砸出去,却意外见到底下站着的林伊。

        是林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林勋差一点没认出这是他的女儿。林伊从未这么肆无忌惮地直视过他,脸色阴郁,眼神冷漠,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看着不吉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伊?大半夜的!你怎么跑出去了?”林勋指着林伊,带着几丝恼火般地威呵,道:“给我回去!少添乱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林伊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。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,昏黄的夜色里,她的目光似深海般又沉又重。

        真罕见。无论是今晚的朱颜,还是今晚的林伊。林勋不由地上下打量起林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直认为,他的这个女儿生性是有些懦弱迟钝的,她有点像一颗从石缝里长出的野草,喜欢呆在角落里,话不多,安静,乖巧,懂事,而且听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很好养的。所以他欣然接受了她内向的性格与向来怯生生的举止。纵然她不明媚阳光,不讨人喜欢,可是,也令人省心啊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林勋有些看不懂此刻的林伊。明明他已经推了她一把,她应该倒下去的,应该畏惧,应该顺从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不是像一个不倒翁一般,跌跌撞撞地摇晃,又从地上爬起来。以这样一副不屈不挠地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还是他的女儿吗?林勋紧捏着手里的烟盒,像个泄漏底牌的赌徒,带着些茫然与失措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很多东西他都不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伊。”林勋没想到自己会败给她的凝重,可他的确是有些乱了,他软了语气,道:“先回家,外面危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伊没有动。两人沉默地对质着,一个目光如碳,炙烤,躁郁,一个目光如冰,理智、冷静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差,可林勋却觉得像被乌压压地云欺霸着天空般,他倍感压抑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单手紧紧抠住护墙上的窗沿,他冥冥觉得,他得尽快认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勋。”林伊静静地看着他,浓淡不显,道:“你知道吗?根据最高法2014年的数据显示,有近10的故意杀人案件涉及家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林勋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轻扯了扯嘴角,突然想起2014年是7年后。这只是她潜意识里的梦境,这些都做不得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突然觉得心底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疲累,其实很浅很浅,像纸一样薄,可是,竟让她生出难以承受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多事情已经发生过,很多事情,她已经无法改变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何必回首。何必停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啪嗒!”一团烟盒高高地,轻轻地砸在林伊身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伊,你别逼我,快回房间!”林勋的语气带着些恶狠狠的意味,他紧皱着眉头,可触到林伊渐渐阴冷的目光,他的恶语相对不自觉地又都收拢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深吸了一口气,暖了语调,道:“你回房,这事儿爸爸会解决的,明天,爸爸送你去上学,给你买冰糖葫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软磨硬泡不成,所以威胁利诱,这是一个人没办法时,便忍不住用的下三滥的办法。林伊望着身前被拧成一团的烟盒,她知道林勋是可以砸准她的,只是他没有这么做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,林勋来软的不行,来硬的,往往也劣质的很。他总是这样,黔驴技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哧。”林伊轻笑了一声,她抬脚,将烟盒踩在脚下,轻轻地碾,踩成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勋望着林伊,她的身子那么瘦,像根竹竿子,细条条地,带着几分单薄,仿佛风一吹,便能跟着飞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打量她,打量她的黑t恤,他突然发现,她真像这件黑t恤,乌鸦鸦地,阴测测地,不起眼,却自有她的力量。深沉、安静、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她不仅不明媚阳光,她还是黑色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像野草般存活着,她是一只黑色的、没有表情的、不讨喜也不有趣的不倒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勋。”林伊淡淡开口,她望着他,眼里没有恨,也没有怨,她的语气平静如常,道: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伊说着,轻踢烟盒,转身往来处走。想往去处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伊!林伊!”林勋在她背后焦急地叫唤,为了引起他的注意,他奋力拍了拍窗沿,钢与肉相撞的响声沉闷而低苦,他无助地喊道:“丫头!你干嘛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去死。”风里传来她安静的回答。那么的平淡,那么地冷静自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丁铃铃!”自行车的铃声从远处传来,清脆,干净。

        谁也不知道,这是不是蓄谋已久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她早想扼杀世人以她之名向朱颜勒令履责的利用,成全她的母亲,也许她早想扼杀她幼时的懦弱与自私,成全她的母亲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突然意识到,原来当自愧的情绪走到尽头,便会生出一股劲儿,一股破釜沉舟般地韧劲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知道,她不是一时冲动,她是如此冷漠而坚持地,作出了这个选择。可她不知道,她是不是只是为了扼杀这场不堪重负的梦?像一名肇事逃逸,慌不择路的旅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见。我是说,再也不要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伊望着黑黢黢的长路,她突然意识到:很多人只顾着羡慕功成名就的主角,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,如果可以选择的话,那些命运悲惨的主角,还是希望拥有一个安稳而温暖的人生,哪怕这一生,只当配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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